明 仇英《蕉阴结夏图》
尺寸:279.1x99cm
材质:纸本 浅设色
收藏:台北故宫博物院
孔子说:“知者乐水,仁者乐山。”山水是中国人的精神憩息之地。仇英的画笔,把让人们乐而忘返的山水更加精神化了,像是在造梦,画中的山水像是超脱尘俗的神仙世界。他用细密的笔触、明艳的色彩,让造型最美的石头和草木,以最和谐的方式组合:瀑流和亭台点缀其间,白衣飘飘的高人逸士在山林中盘桓,或者对坐论道,或者抚琴弹阮,或者品茗清谈,没有俗务牵缠,仿佛不染人间烟火。
草木亭亭
让人感觉清凉的植物,一定有竹林吧?青翠如玉的竹竿,亭亭地立着,构成富有韵律的美妙画面,风吹动时,繁茂的竹叶婆娑摇动。有人说,种竹子,就是为了招揽清风。一定有梧桐树吧?那是神话里凤凰栖息的树木,天然具有高洁的气度。树干和枝叶都那么洁净,不用倪瓒来洗,也已经不染尘滓。一定有芭蕉吧?绿叶那样宽大,《聊斋》里的仙人拿它来裁剪衣服,随风翩跹的风姿,真像仙子的绿色裙裾呢。人们在树下仰望,碧绿的叶子撑起一片绿天。如果有些微雨,就更有轻响着的诗意了。也一定有荷花吧?满池田田的绿叶,托起粉红的菡萏,清风徐徐,荷香阵阵,碧叶在水波上荡漾。
仇英的《竹梧消夏图》,画中有三个人,都是一袭白衣,都是散淡的世外高人。远山迷蒙,绿竹猗猗,竹林下,两人对坐,也许他们正在谈庄子。一株繁茂的梧桐树掩映下,是一座临水的凉亭,一人右臂倚着栏杆,左手轻摇羽扇,目视溪流若有所思。
佛教徒自农历四月十五日起静居寺院九十日,不出门行动,谓之“结夏”。《蕉阴结夏图》中,这次仇英运用了他不常用的小写意笔法,清劲爽利,傅彩雅澹,让树石、人物更增了潇洒气韵。黑色的山石耸立,透着刚硬劲挺,把芭蕉和绿竹映衬得更显清雅。绿荫下两名高士席地对坐,一人弹奏着阮咸,另一人脚边放着瑶琴,静静倾听乐声。一旁侍候茶水的童子也被乐声吸引,侧过头来回顾二人。另一幅《夏木垂阴图》,则像这幅画的空间转换,还是这两位高士,他们移身到了另一处山水间。这次仇英用上了他惯常的青绿山水画法。青山高耸,环抱着山居院子,高大乔木的绿荫下,有几间草堂,正厅内,两位高人依然对坐,一人拨阮,一人弹琴。文徵明的儿子文嘉题诗道:“长夏斋居景物清,萧然庭树雨初晴。幽人会得无言意,不在琴声在阮声。”
高士何人
清凉世界中,那些高士是谁呢?他们或许是“竹林七贤”中人。
为什么高士要拿着乐器呢?高山流水间,有大自然的天籁,高士们用乐器奏出的,是经过心灵涵化后的天地韵律。他们也需要知音,在无言相对时默契地交流。高士可以是仇英崇拜的知识分子师友,比如沈周,他活了83岁,一生不出来当官,却名满江南,多少京师的达官贵人都仰慕他的大名。就像吃饭饮水一样,写诗作画是他每天最自然不过的事情,把生活过成了“艺术人生”。文徵明感叹道:“吾先生非人间人也,神仙人也!”比如文徵明,他活了90岁,一生勤恳,温文尔雅,终成吴门画派一代宗师。他人品高洁,书画有“三不应”,不给藩王作画、不给太监作画、不给外夷作画(因为对倭寇侵华的行径非常愤恨)。
高士是仇英心中的理想人物,是文明的使者,是人格的典范,是自由的化身,他们灵秀所钟、心灵丰富,他们博学多才、通天贯地,他们高蹈风尘、消散玄远,他多想自己也是他们中的一位啊。而出身寒微的仇英,在时人眼中却没有资格成为这样的高士,即便他的画作很畅销,结识的文化名人很多,也曾一次次在高端雅集中与会。这些人和仇英的心中总有一层隔膜,面对他们,仇英敏感的心也肯定藏着些自卑,藏着些不甘吧。
仇英字实父,号十洲,生在江苏太仓一个贫寒家庭,早年是个漆工,以替人彩绘亭台楼阁为生。工匠出身,幼而失学,使他失去了成为文人学士的机会。他青年时展露出绘画天赋,得到了文徵明的赏识,并拜师周臣,开始系统学习绘画。他羡慕沈周、文徵明、唐伯虎等人的文采风流,出口成章,但自己先天不足,只能在绘画技法上研精覃思,做到自己能达到的极致,努力在画面语言、作品气韵中展示文人情趣。
山水留迹
仇英用工匠的精谨态度,默默学习,认真作画。他不仅在文徵明、周臣等高手的指点下得到提升,还精心临摹古画精品,如饥似渴地汲取掌握前人的技法。他以自己的天赋和勤奋,赢得了江南巨富、大收藏家项元汴的青睐,项氏收藏过的书画作品大概在千余件以上,其中宋、元两代的就有500余件,五代以前的有50多件,藏品之精、之宏富简直无与伦比。就像欧洲的美第奇家族赞助文艺复兴三杰一样,项元汴把仇英请到家中供养起来,一住就是十余年。仇英因此得以饱览前贤名迹,潜心临摹学习,终以精湛而全面的画艺独领风骚。王宠说他:“实父工于绘事,笔不妄下。树石师刘松年,人物师吴道子,宫室师郭忠恕,山水师李思训,其余唐宋名家无不摹仿,其妙以一人而兼众长。”
每当作画的时候,仇英就进入了忘我境界,一笔笔精准地勾描,一点点精心地晕染,哪怕隔壁歌舞喧阗,他也充耳不闻。文人画往往都是逸笔草草,顷刻而成。仇英的一幅画,却常常要几个月,甚至几年才能完成,可谓呕心沥血,兀兀穷年。我们展看《汉宫春晓图卷》、摹《清明上河图》等长卷时,都禁不住感叹他的用功之勤、造境之美。
文徵明后来感叹说:“见仇实父画,方是真画,使吾曹皆有愧色。”董其昌在题跋《仙弈图》时说:“仇实父是赵伯驹后身,即文沈亦未尽其法。”